懷念抗日英雄李國臣

李洪波

    你叫李國臣，你大哥叫李國忠，你還有個弟弟叫李國興。給你們起名字的長輩還真有些家國情懷呢，你這名字起得好啊，你用自己的生命證實了你是國家的忠臣。

　　1917年，你出生在武強。咱爺孫倆相差四十六歲，如果沒有戰(zhàn)爭，咱們是有緣相見的，假如你能活八十歲，我也就三十四歲了。

　　你的相貌在我的腦海中是模糊的。根據(jù)你兄弟和你侄子、侄女的長相判斷，你應該是中等身材，長方臉，白凈。你大哥李國忠和你弟弟李國興健在的時候，我每年都給他們拜年，但很遺憾，從來沒有提到過你。你大哥活了九十五歲，年輕時走南闖北靠打錫壺焊洋鐵的手藝養(yǎng)家糊口，七十多歲的時候還騎自行車走一百多里路看女兒。你弟弟李國興小學畢業(yè)，年輕時在天津、東北、山西等地當學徒、當工人、當副經(jīng)理、當會計，后來回村也當過小隊會計、大隊會計。記得我十來歲的時候，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他在咱村的十字街，和他的一群同齡人聊天，講三國水滸西游，那眼神很自信、很智慧，我一直認為他是個見多識廣的人。我和你的一個侄子李志偉是小學到高中的同學，他和我說起過你，但印象不深了，只知道你是革命烈士。根據(jù)你家人的情況判斷，你是有文化的人，聰明，心靈手巧，遇事有辦法。

　　你剛結婚時間不久就犧牲了。要不現(xiàn)在也一大家子人了。

　　咱爺孫倆的緣分不斷增加，細想起來也是必然。民族獨立了，天安門廣場上就有了人民英雄紀念碑?？谷諔?zhàn)爭勝利了，咱們這個堡壘村，不管是出去參戰(zhàn)的，還是每家每戶，更因為有你們這二十九位烈士，都很自豪。在我家老宅基地上建一座抗日戰(zhàn)爭紀念館就成了必然。有了這座紀念館，我們就想了解你們，走近你們，關注搜尋抗戰(zhàn)史料也就成了必然。那天我在舊書攤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你的老上級田振東寫的抗戰(zhàn)回憶資料也就成了必然。當歷史的碎片多到一定程度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你們一個個都活了，都是熱愛生命、熱愛生活、有血有肉、有愛恨情仇、有歡笑有眼淚的人啊。

　　查閱咱們武強縣的抗戰(zhàn)史資料，常能見到你的名字，有時寫的是李國臣，有時寫的是李麻子，料想你小時候看來長過天花才多了這么個名字。我知道，你雖然臉上有一點麻子，但依然很英俊。透過這些歷史資料，我好像對你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。

　　史料記載你是1939年參加革命工作，你怎樣走上的革命道路史料沒有具體記載?！捌咂呤伦儭焙笸鰢奈ｋU讓人透不過氣來。為了壯大抗日力量，1938年到1939年間，在我家辦起了夜校，我爺爺當時是咱們縣早期黨員，二區(qū)區(qū)委書記，是夜校的主要教員之一。夜校教人們識字，教抗日歌曲，也講抗日的道理。夜校的學員大多是咱們村子里的年輕人。你那時二十一二歲，應該是學員，那時咱們村勇躍參加抗戰(zhàn)的人可多啦，幾乎每家都有，一個一百一十戶人家的小村，八十多人出去參戰(zhàn)，那是多么悲壯的場景啊，你們不愿意當亡國奴，更不愿讓子孫后代當亡國奴。和敵人拼命，為民族爭尊嚴，你們扛起了這份責任。

　　1939年，咱們縣成立了手槍隊，也稱鋤奸團，后來也叫便衣警，也叫特務隊。手槍隊的歷任隊長里，有咱村李振海和你，當過隊員的有咱村李子敬。隊員每人一輛自行車，一支手槍，手槍上系著紅綠綢子。主要任務是掏漢奸，打特務，教育偽聯(lián)絡員，打擊各村的反動勢力，保衛(wèi)縣委機關安全，還搞情報。有時也配合縣大隊及各區(qū)小隊打擊小股敵人，日本憲兵隊、清鄉(xiāng)隊也懼怕你們三分。鋤奸團自行車胎是敵工人員買的“皮耐斯”牌的。后來敵人每次出城，要先看路上有沒有“皮耐斯”牌車胎印，然后再做定奪。你們有時故意到縣城周邊村的大道上轉一圈，特務看到車印去報告，敵人嚇得就不敢出來了。

　　“五一掃蕩”過后，反動勢力囂張起來，他們重新走到前臺?；騻未彘L，或偽聯(lián)絡員，他們對敵人熱情招待，對八路軍的工作人員則態(tài)度冷淡，揚言要將我方人員捆起來送往據(jù)點。為了扭轉局面，縣里成立了十多人組成的武裝工作隊。這十多個人，抗日老干部田振東寫回憶資料時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。你們白天化裝到各村活動查明情況，對應打擊對象輕者當場教育，重者夜晚抓出來武裝教育，明確告訴他們，不但要好好接待我方人員，還要嚴加保護，否則查明情況后果自負。還要求他們，應酬敵人必須通過農(nóng)會，也就是在村黨支部領導下應付敵人。你們的工作大長了基層黨組織的志氣。

　　為了重振干部群眾的抗日信心，田振東記得他組織公安局手槍隊的幾位同志火燒堤南村崗樓，讓群眾看到，八路軍沒有撤走。那熊熊大火使多少人在黑暗中看到希望啊，在參與燒崗樓的幾個人中，田振東又把你的名字寫在了第一位。

    武強縣黨史資料記載，大約還是“五一掃蕩”不久，縣委決定，由手槍隊到滄石路南打開局面。你們白天隱蔽，夜晚了解情況。幾天后，掌握了幾個叛徒、漢奸的罪狀。你們填寫好布告，一夜之間殺了五個。布告一貼，敵人震驚，嚇壞了維持會人員。你們趁機大造聲勢，手槍隊人雖不多，影響可真大呀，一通操作下來，局面真不一樣了。

　　你的老上級田振東，是咱縣堤南村人?？箲?zhàn)時期長期負責社會和公安工作，他對你應該是最熟悉的。1982年，71歲的他撰寫了3萬余字的抗戰(zhàn)資料。田振東是雇農(nóng)出身，沒有讀過書，參加工作后才逐漸學習文化。他寫這3萬余字的資料，是克服了很大困難的。區(qū)區(qū)3萬余字不可能把他抗戰(zhàn)以來經(jīng)歷的事表述清楚，但我知道，他盡力了?！吨袊伯a(chǎn)黨武強縣歷史》里1927年至1945年，共記錄文字149頁，對這段歷史有一個概述。就說“五一掃蕩”后的“小營會議”吧，全縣多位縣區(qū)干部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開會。書上記載：“當時在場的還有縣委的幾名通訊員、縣大隊和第二區(qū)小隊戰(zhàn)士30余人負責警戒和安全保衛(wèi)。”保衛(wèi)縣委機關安全是你們的職責之一，這30余人中有你嗎？

　　即使資料不詳實，我也能通過這些資料感受到，你們干了數(shù)不清的抗日大事。越是困難的時候，越是危險的時候，越能看到你們的身影。

　　1943年你是怎么犧牲的，沒有資料記載?？h黨史資料記載，你是犧牲在咱縣馬莊村。你的家人后來到那個村子打聽過，說是你們突然被包圍了，你們藏身的地道只有一個出口，你在地道口犧牲了。

　　我知道，敵人對你是又恨又怕，恨不得馬上抓到你。你們突然被敵人包圍，說明有人走漏了消息。你很清楚這突發(fā)情況是怎么回事，你也知道敵人是沖著你來的。因此，你命令戰(zhàn)友藏到地道的深處，然后自己去面對死亡。

　　在街關英靈烈士亭，你的名字和我爺爺?shù)拿挚淘诹送粔K石碑上，你們名字的下方刻著相同的籍貫“林東村”，還有相同的四個字“中共黨員”。面對死亡，你們的表現(xiàn)又是驚人的相似?！犊谷沼螕魬?zhàn)爭的戰(zhàn)略問題》《論持久戰(zhàn)》等文章，你們曾反復研讀過。你們知道，抗日游擊戰(zhàn)沒有絕對的安全，要會保存自己，也要敢于犧牲，要用最少的犧牲換取勝利，你們做到了。

　　烈士亭的石碑上刻著你的職務是“手槍班長”，而你的革命烈士證明書寫的是“晉察冀邊區(qū)司令部警衛(wèi)員”。沒有其他資料說明這件事，估計是工作崗位變動不久，你就犧牲了。

　　那天晚上我到你侄女家了解你的情況，騎自行車回來時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的故事。到了我家也不知道停下來，待回過神來，我笑了，因為仿佛你就在我身邊。

　　我看咱爺倆的緣分還長著呢，你的故事我們會永遠講下去，因為它會繼續(xù)激勵后人。你雖然只活了二十多歲，但你真正實現(xiàn)了永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