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,父親把蘭缽大爺視為自己最知心的朋友。父親喜好結交,在小小的縣城里可謂朋友遍天下了。但在父親心中,蘭缽大爺是無可替代的。


蘭缽大爺姓張,比父親大了一歲,屬馬。蘭缽大爺老家是衡水縣(現桃城區),如果不是共同考入冀南建設學院(讀書期間學校又恢復原名冀縣師范),他們倆幾乎沒有認識的可能。同學之中,二人因為志趣相投,遂成了一生的知己。


1951年7月畢業,父親回到武邑城關完小任教,蘭缽大爺分配到地區行署。可能是蘭缽大爺不喜歡行政工作,也可能是他身邊少了朝夕相處的好朋友,沒過多久,他竟主動要求從行署機關調到武邑完小當一名普通老師。父親曾在回憶錄中寫到這一情節,為了蘭缽大爺順利調動,他還專門去找了武邑主管教育的領導。這樣他們倆又成了并肩攜手的同事。那時父親和蘭缽大爺都是縣城里風頭正勁的人物,體育成績好,在全縣體育大會上摘金奪銀,風光無兩。籃球又打得棒,唯一的燈光籃球場上,他們身手矯健,配合默契,戰無不勝。其后他們一同進入武邑中學,大大小小的運動接踵而至,他們的友情經受住了一次又一次考驗。直至后來學校停課,他們才分別下放。父親回到老家,蘭缽大爺回到了衡水。1972年父親調回縣城參與體委創建,而蘭缽大爺一直留在桃城區從事教育工作,先是衡中,而后調到桃城區教育局。


上世紀八十年代末,父親因病提前辦了離休,后為照顧二姐生意,也和母親來到了市里。這樣他們又和在桃城區工作的蘭缽大爺經常見面走動了。只可惜九十年代中期,蘭缽大爺在一次會議上突發腦溢血,雖經過艱難恢復,但身體還是留下了行動不便的后遺癥。于是父親會和母親一道從西向東穿越一座城市去看望老朋友,有時也會禁不住蘭缽大爺的再三挽留在那里留宿。這樣老哥倆又可以像年輕時那樣躺在一張床上聊個通宵。


最近,我從父親生前珍藏的小皮包里看到一篇手寫的文章。雖然我不認識蘭缽大爺的字體,但從這一篇沒有署名、不具日期的短文內容來看,確屬是蘭缽大爺寫的。文章大概就是寫在那個時期。


篇名《益友》,現抄錄如下:


賈桂其——是我的莫逆之交。系武邑縣馬回臺鄉賈史莊人。他身材勻稱,體型完美,堪稱一瀟灑、英俊男子。


在冀南建設學院同學二年,我們生活上互相關心,學習上互相幫助,晚上睡覺鉆一個被窩。我們倆都喜歡打籃球,他也擅長跳高,球類、田徑則是我的所愛。每逢學校開運動會,我倆都是場上的活躍分子——他跳高,我投彈。


課余時間我們常在一起打籃球,還不斷在一起切磋球藝,取長補短,這更加深了我們彼此的友誼。


畢業后,他被分配到武邑縣城關完小任教,我被分配到地區行署。一個月后因承受不了生疏而繁重的工作,志愿去武邑縣城關完小任教。我倆又由同學變成了同事,在他的推薦下,王郁州校長讓我當了該校一名體育教師。這時我倆的關系也更加親密。


相同的愛好、共同的志趣把我們倆的心緊緊地系在了一起,我們形影不離,穿衣服時,也是同樣的布料、同樣的顏色、同樣的款式;理發時,連發型也是一樣的,有些學生竟分辨不出我倆的姓名,說來真是有趣!


光陰荏苒,轉瞬間我們都由歡快的青壯年變成了耄耋老人。


風云變幻、斗轉星移,幾十年來,我們的聯系一直沒有中斷過,仍是互通電話、互道平安。走訪、探視、聚會,一年中總有幾次。我們交流養生經驗、長壽之道,誰有困難仍像當年一樣互相幫助。


我們的友情綿長、厚重,冰清玉潔,終生難忘。綿延了60多年的友情,就像松柏那樣長青!


算一算父親珍藏這篇文章應該有十多年吧,而父親離世又過了十年有三。三頁普普通通的稿紙,疊得整整齊齊,放得規規矩矩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當以同懷視之。父親心中有多么珍視這一份友誼!


父親去世的那幾天,據蘭缽大娘說,蘭缽大爺抱病在床上大哭了一回。其實他的身體也已經非常虛弱,根本沒有氣力大哭了。大哭過后,蘭缽大爺的眼睛始終是淚涔涔的,擦都擦不干爽。他整日坐在屋里,不同人說話,一雙淚眼望著空洞的地方發呆。料理完父親的喪事,我和弟弟去看望蘭缽大爺。剛一進門,蘭缽大爺坐在沙發上看到我們,一張臉便難過地抽動起來。我一把抓住蘭缽大爺的手,很擔心情緒過于悲痛會傷害他的身體。最好的朋友離開了這個世界,自己的生命也被割掉了一半。這是蘭缽大爺當時留給我最深的體會。


幾年之后,蘭缽大爺也去世了。泉下故人多,父親和蘭缽大爺這對一生的知己又見面了!


作者:賈九峰  編輯:李耀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