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整理家庭檔案,找到田秀川先生生前的三十六封信札,逐件仔細翻閱,又如當面聆聽先生那推心置腹的輕言熱語,不禁淚眼模糊。


田秀川,筆名田人、田野上人,是衡水的著名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,也是知名作家和詩人,曾出版發行自撰詩詞的書帖十幾部之多。


我與先生,相識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文學研討會。那些年我們曾同居一室徹夜長談,也曾相約小酌詩文佐酒。所以他雖長我十九歲,卻因性情相投,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。


先生常稱自己“素喜筆談”,生前經常給我寫信。盡管后來有手機也互通微信,但他仍經常靠信札與我傾吐心聲。人們常稱作家汪曾祺是“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”,那先生就是最后給我寫信的一個文學前輩。


我現存他的三十多封信札,是我們純真友誼終生不渝的佐證,更是我在歷經滄桑人海浮沉中收獲的一份珍貴禮物。


這些信札,內容大體分為五個方面:


一是闡發對社會風氣尤其是文壇現狀的看法。田先生憂國愛民,勤于思索,每有見地,直抒胸臆。他幾次針對當時文壇泛濫的不良現象,在信中寫道:“現在純文學的作品少之又少,作家和讀者更多的關注是新的刺激,所以風氣漸壞已成不爭的事實,即使有些得魯獎的作品也很少讀者,可見如荷花之圣潔何其難也。”


二是告之他的活動情況和感受。先生早年曾在京津石穗等地搞過個人書展,影響很大。1994年在泉州幫女兒帶小孩期間,當地慕名請求他開辦一次個人書展。他信中告訴我說:“全國旅游交易會近日在泉州舉行,幾個政府官員正籌備我的《田人書法泉州展》,我將在此展示一下我的藝術,讓閩南人感受一下北方的雄強和厚重。”先生有一次到甘肅開展傳播張裕釗書法的講學活動,回家后即寫信告之講學經過和收獲,并將負重帶回的兩塊洮河硯贈我一塊,鼓勵我習練書法。可惜我既無翰墨天分,又乏勤苦精神,真是愧對和辜負了先生的一片苦心。


三是寄來作品征求意見。他的書法集《田人書風筆訣》《田野上人舞風頌》《八十抒懷》等長詩,正式書寫出版前都給我寄過初稿。他學識深厚,文筆嚴謹,我自然提不出什么意見。但由此可見先生虛懷若谷的君子之風。2000年,田人先生寫“古桃賦”一篇,附信寄我時坦誠地說:“寄上《古桃賦》,410字左右,有人說應先寫桃花再寫桃樹,又說桃的部分寫得太少。這些說法都有道理,而我則信筆為之。”使我更看到了先生的嚴肅認真和瀟灑氣度。


四是給我的習作助力加油。1999年,他聽說我想出詩集,立即寫信說:“這是好事,自古詩成勝得官,經濟如有困難我可助一臂之力。”后來我又出過一本散文,他高興地在信中說:“我識字不多的老伴過去喜歡聽我講聊齋,現在也說喜歡你這樸素土氣的散文。”他看到我寫的孫犁搞土改的系列文章,幾次在信中說:“你能鉤沉出這么多背景,是研究孫犁不可多得的寶貴材料。”有次還單獨寄來一張設計精美的明信片,上書八個蒼勁大字——常讀大作,頗有荷香!


五是鞭策我努力讀書。田人先生曾在一封信中說:“要想下筆有神,必須多讀詩文。唐宋散文,頗多文采;唐人詩作,無人企及,你都要多看一些。”他是博覽群書的人,每見報刊精彩美文,經常剪貼寄我,有兩次看到事涉饒陽歷史的詩詞,還寫成書法條幅寄來。為鼓勵我讀書,他還曾在信封中寄贈幾枚菩提樹葉,囑我“作書簽用”。這兩枚柔韌透明薄如蟬翼的珍貴樹葉,至今仍夾在我一本經常翻閱的唐詩選本之中。


2019年9月先生仙逝時我并不知情,因他的家人處理后事非常低調。事后他女兒用他的手機電告,我猛看熟識的號碼,還以為先生又要和我傾心長談,突聞噩耗竟一時哽咽無語。因之前一個多月老人還寄我一本他自書出版的四字長詩《衡水湖上》,簽名時還認真寫著準確時間“2019-7”的字樣。誰知未見一面卻突然天壤永隔了。那天我忍痛寫了一篇悼文,題為《寄往天堂的信》,以慰他“素喜筆談”的在天之靈。


現在輕撫這些陳舊斑駁的信箋,看著熟悉親切的字跡,我常想,如果有什么紀念先生的活動,我將無償捐贈這些信件。如果沒有類似活動,我將復制珍存于檔案部門。因為先生的書法和文字,肯定有其寶貴的社會價值和文化含量。


作者:何同桂  編輯:李耀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