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問我是不是從武漢來,不是。真的不是!
您問我去過武漢嗎?當然去過。
第一次去武漢,是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中期,準確地說是路過武漢。我們從重慶乘坐江輪到武漢,然后再換乘火車回河北。在武漢停留的時間只有半天一夜。接待方征求我們的意見,想去什么地方看看,我毫不猶豫地表示:黃鶴樓!
從毛澤東的“黃鶴知何去,剩有游人處”,到崔顥的“黃鶴一去不復返,此地空余黃鶴樓”……夢里都能喊出黃鶴樓了。
還有,小時候村子里有個老爺爺,年輕時闖蕩過武漢。老爺爺炫耀這段經歷的時候,有句話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:緊走慢走,一天走不出漢口。
老爺爺說:那還只是漢口。武漢三鎮,還有武昌和漢陽呢!
眼界限制了想象力,我努力地去想,也想不出大武漢到底有多大。
但是后來知道,能夠俯瞰武漢三鎮的地方,首選黃鶴樓。
黃鶴樓
黃鶴樓坐落在蛇山峰嶺之上,以清代“同治樓”為原型設計。樓高5層,60個翹角凌空舒展,恰似黃鶴騰飛。樓的屋面用黃色琉璃瓦覆蓋。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,色彩絢麗,雄奇壯美。但是,最沖擊眼球和心靈的還不是這“天下江山第一樓”的風姿,而是登上黃鶴樓之后,武漢三鎮風光盡收眼底,白云黃鶴之鄉觸手可及。
俯視腳下,首先看到的是武漢長江大橋,上小學時課本上就有關于它的詩歌,今天終于得見。對面的鸚鵡洲雖然早已不是唐詩宋詞中的鸚鵡洲,但畢竟站在黃鶴樓上看到了鸚鵡洲,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鸚鵡洲向右,就是漢江匯入長江的交匯處。“江淮河漢”,中華民族的四大河流,能有兩條同時進入視野,令人有一種莫名的激動。
“黃鶴樓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”,只有在黃鶴樓上遠眺,才能真正體會何謂江城。
其實,武漢不僅是江城,而且是名副其實的湖城,有160多個湖泊坐落其間,又有100多座大小山巒點綴其中,湖光山色,交相輝映。
走下黃鶴樓,不敢停留,抓緊過江去了晴川閣。
晴川閣
晴川閣與黃鶴樓隔江相望。歷史上它和黃鶴樓、聽琴臺并稱武漢三大名勝。我們趕到時,整個景區還在恢復的過程之中,鐵門關還是一片廢墟。即使完全開放,我們也來不及完全游覽,因為時間關系只是到此一游,打卡而已。
無需解說,晴川閣源出于崔顥的“晴川歷歷漢陽樹,芳草萋萋鸚鵡洲”。這座北臨漢水,東瀕長江,武漢地區唯一一處臨江屹立的名勝古跡,剛剛修葺一新,似乎還有油漆的味道。我們之所以圈定晴川閣,除去慕其"楚天第一名樓"的名氣,更重要的是惦記它所在的禹功磯。《尚書·禹貢》中說:大禹治水“江漢朝宗于海”。因此,歷代傳說這里是昭示大禹治水成功的地方。而我對于大禹治水有一種特殊的情愫。因為我的家鄉古冀州,是治水開始的地方,并且大禹劃天下為九州時,冀州為九州之首。雖然九州之首和九州之末,在待遇上未必有什么區別,但這一直是我們的自豪。一直以來,我們對這位古代華夏民族的領袖不僅充滿深深的敬意,而且充滿感激之情。
晴川閣景區有諸多和大禹相關的古跡,我們只是瀏覽一般看過了禹稷行宮和朝宗亭。我想,即使什么建筑也沒有,從大禹治水的起步之處,來到圓滿結束之處也已感慨萬端。
禹功磯怪石嶙峋,似利劍直劈江水,與對面黃鶴樓下的黃鵠磯隔江對峙,大有鎖江之勢。依《尚書·禹貢》的記載,應當是長江和漢江的洪水都順暢入海了,大禹治水才算大功告成,故此名曰“禹功磯”。那么,當初禹功磯和黃鵠磯是不是真的牽手鎖江,阻滯洪水下泄,后來被大禹鑿開疏通了呢?因為大禹治水最為硬核之處,就在于變堵為疏。
如果說黃鶴樓讓人興奮,禹功磯則讓人沉思。我用力踩踩腳下的禹功磯,再凝望對面的黃鵠磯,腦子里冒出幾句話,現在只記得后兩句:“方知世上事,宜疏不宜堵。”多年過去了,許多記憶已經模糊,但是這兩句話我卻記得清楚,因為對于這兩句話一直很得意。直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卻突然意識到這兩句話其實很片面。還是成都武侯祠那副對聯講得好:能攻心則反側自消,自古知兵非好戰;不審勢即寬嚴皆誤,后來治蜀要深思。審時度勢,宜疏則疏,宜堵則堵。比如這一次武漢抗疫,封城何嘗不是必要的堵呢!
未來武漢之前,心中的武漢謎一樣,夢一樣。到了武漢,近距離凝視,更覺得武漢的江河湖泊美得像迷,亭臺樓閣美得像夢。只可惜來去匆匆,只掀起了蓋頭的一角,剛剛看到那多情的眼角和眉梢。
當時發誓還要來武漢的,沒想到整整30年之后才如愿以償。
這一次有幸住在了武漢東湖賓館。賓館坐落于風景秀麗的東湖之濱,東院與東湖公園相鄰,西院與珞珈山、磨山隔岸相望,院內鳥語花香,蜂飛蝶舞,特別是那些高大的樹木,綠蔭森森,遮天蔽日,襯托出一種豪華氣派。因為毗鄰東湖,早晚便可領略東湖之美。1954年朱德委員長曾經為東湖題詞:“東湖暫讓西湖好,將來定比西湖強。”
東湖和西湖各有千秋,如果把西湖比作千嬌百媚的吳越女子,那么東湖就是威風八面的荊楚將軍。
工作考察任務完成之后,先去了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紀念館。
武昌起義紀念館
武昌起義紀念館是依托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都督府舊址,即武昌起義軍政府舊址而建立的紀念性博物館,位于武昌閱馬場。因舊址紅墻紅瓦,武漢人稱之為"紅樓"。站在紅樓面前,“鄂軍都督府”幾個字并不格外醒目,但是被時間皴染成油黑色的大字和似乎有了包漿的紅墻相互映襯,一種歷史的滄桑感油然而生。
紀念館內恢復原貌、開放陳列的有軍政府禮堂、黎元洪臥室和會客室、秘書處、黃興召開軍事會議的會議室、孫中山會見湖北軍政人員的會客室等。我們一層層走過,一間間瞻仰。能夠想象出來,當年這里肯定氣氛熱烈,人聲鼎沸,說不定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槍響。但我們盡量屏聲靜氣,在一件件文物、一尊尊蠟像前久久凝望,不出一語,唯恐驚擾了先人。
1911年(農歷辛亥年)10月10日,在孫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旗幟下集結起來的湖北革命黨人,勇敢地打響了辛亥革命的"第一槍",并一舉光復武昌。次日革命黨人進駐這里,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都督府,并在這里發布第一號公告,宣告廢除清朝帝制,建立中華民國。260余年的清朝統治頓時瓦解,2000余年的封建帝制隨之終結。從此,中國再也沒有了皇上,老百姓見了官員再也不必下跪,不用叫老爺。
當著步出紀念館的時候,回頭再看紅樓,更加感到它不愧被稱作"民國之門"。隨著時間推移,中國人一定會越來越體會到辛亥革命的深遠影響。
在蛇山南腰“首義公園”東面的山坡上,我們拾級而上,來到“抱冰堂”。這里和武昌起義紀念館一樣,是向往已久的地方。
抱冰堂
抱冰堂本是紀念清末湖廣總督張之洞的生祠。1907年張之洞被召入京,授體仁閣大學士,原在湖北的屬下為紀念他離開湖北,1909年夏集資建成此堂。因為張之洞晚年自稱“抱冰老人”,故命名為抱冰堂。這年10月張之洞辭世,抱冰堂成為武漢的一處名勝。
抱冰堂為磚木結構,臺基石砌,面寬三間,九脊四坡頂,檐下環繞外廊,結構精巧,造型精美。四周花木扶疏,點綴假山湖石,鬧中取靜,景色宜人。看上去既無雄渾之勢,亦無豪華之氣。如果說紅樓給人的感覺是滄桑,那么抱冰堂的秀氣則撲面而來。如果說紅樓讓人感覺到是商議軍國大事之處,那么抱冰堂更像品茶談心的地方。
走進抱冰堂大門,正面是一尊張之洞的半身銅像,我向這位前輩鄉賢行注目禮。他是我們河北老鄉,出生在貴州。但是,不論是在他的出生地貴州,還是在他的家鄉河北,都不如在湖北更感受到人們對他的尊崇,對他的贊嘆,對他的念念不忘。他主政湖北18年,但湖北人對他的懷念,不僅僅因為這18年,更重要的是他為湖北、為武漢帶來的革命性改變。
作為晚清重臣,他以清廉的品格,開闊的視野,卓越的能力,以身許國的精神,大刀闊斧地革新求變。他創辦實業,比如漢陽鐵廠是中國乃至亞洲第一家現代化的鋼鐵聯合企業;湖北兵工廠是近代中國規模最大的陸軍武器制造廠。他編練新軍。最為影響整個中國命運的是他以全新的觀念興辦教育。中國傳統的科舉教育,基本上只有文科,他是封疆大吏中最早認識到理工科教育重要性的人。今天武漢大學的前身是他創辦的自強學堂,今天南京大學的前身是他創辦的三江師范學堂,今天華中農業大學的前身是他創辦的湖北農務學堂,今天的武漢理工大學、華中科技大學、武漢科技大學,其淵源都可以追溯到他創辦的湖北工藝學堂……
美國學者威廉·艾爾斯在《張之洞與中國教育改革》一書中說"在張之洞的一生中,中國教育的形態發生了根本性變化,對此,他的努力具有決定性意義" 。有意思的是,張之洞傾心創辦這些事業的目的都是為了振興大清王朝,但客觀上卻為埋葬清朝做了思想和人才準備,為辛亥革命在武漢打響第一槍奠定了基礎。孫中山先生贊揚他是“不言革命之大革命家”,民間則有一種形象說法:種瓜得豆。
不論張之洞最初的動機如何,毋庸置疑的是他開創的有利于民族振興的事業,至今仍在中國的近代史上熠熠生輝。
張之洞的父親張瑛在貴州省興義府任知府期間,倡導教育,鼓勵讀書。他從自己的俸祿中拿出錢來購買燈油,每到夜里讓衙役提著燈油上街巡查,看到哪戶人家有人在深夜讀書,就去給添加一勺燈油,這便是“加油”的來歷。
武漢疫情發生之后,我們聽到最多的口號是“武漢加油”。倘若張之洞在天有靈,也一定會擊節而呼:武漢加油!
第一次去武漢主要被她的美麗打動,第二次去武漢則為她的厚重贊嘆。雖然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從容許多,但是仍然有許多遺憾。猶如把新娘的蓋頭掀到了額頭,雖然看到了她眼睛中的晶瑩和深邃,但畢竟還未能完整地一睹她美麗的面龐和如瀑的秀發。我居然還沒有看到過武漢的櫻花,沒有看到過木蘭天池的萬畝杜鵑。沒有站在聽琴臺上,體會“高山流水覓知音”的心境,沒有來得及瞻仰“八·七會議”舊址,就是在那次會議上,毛澤東一語擲地,石破天驚:槍桿子里面出政權……
本來打算今年春天再去武漢,靜下心來,放慢腳步,聚精會神去欣賞江城的風光,穿街走巷去尋覓三鎮的歷史。
疫情突然襲來,武漢“封城”。
當封城的消息傳來,我真的惦念武漢,惦念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。當習近平總書記親自部署、親自指揮、親自發出“武漢保衛戰”的動員令時,當看到空軍的運-20載著三軍醫務工作者降落天河機場、全國各路大軍紛紛馳援武漢的動人畫面時,我淚奔了,心里踏實了,大武漢一定不會陷落!
只是遺憾,今年又錯過了櫻花開放的季節。
沒有關系,明年還會有一個春天。
我還會去武漢。
但是,今天請您相信我,我真的不是從武漢來。
作者:樓聽雨
編輯:李耀榮